“花園”的頂層是旋轉餐廳，而現在朦朧靜謐的燈光下，大廳內只有一張桌子。

陸離側著臉看著窗外，華燈初上的陌生城市，星光乍起，夜景也是如此錦繡，斑駁的燈影間，他卻找不到半點熟悉的氣息。

這樣時間段，有近七年的時光，他都是待在空曠的導播室內，隔著一面玻璃。拿著臺本無所事事，更多的是閉目養神。再後來，他找到了依托，可以安然地看著偶爾從剪輯室內出來的忙碌身影——安靜的，小小只，很喜歡。

一夕改變不了全部，習慣必須是一個長久過程。

終究只是回不去的曾經。

紀西羽刻意為之，姍姍遲來。她以為至少會面對著一副不耐煩的表情，但是沒想到，看到的是他極目出神的樣子。

陸離遠遠地看她走近，煙紫的套裙，無袖雪紡上衣同色短裙，銀色的高跟鞋。清一色的秀場款，卻沒有按照設計師原先的T臺搭配。紀氏的時裝部真的不是浪得虛名。

晃得讓人移不開眼。

這樣的目光炯炯，看得有些肆無忌憚，紀西羽不覺凝住了眉頭，淡淡瞥了他一眼。他卻忽然笑了起來，翻著菜單，“想吃什麽？”

她本來就興致缺缺，現在更是當面前的人是空氣。

“今天的主廚菜是龍蝦，試試？”

他說什麽就是什麽？她偏不聽，偏不點海鮮。

侍應生離開，終於只有他們兩個人。紀西羽又回到了昨天見面那種落落大方的樣子，看向對面的人，“你笑什麽？”

心情好得簡直莫名其妙。

“第一次。”他這次居然沒有犯渾，而且很耐心地回答，“第一次和你在外面吃飯。”

他們真的很奇怪。

幾乎天天在一起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電臺，吃飯也都是在休息間。她也不和他同桌，更多的是他在吃，她在一旁對著平板和日程本，計劃下一天的活動。

策域給他安排了經紀人，是公司的藝人部總監，後來還安排了經濟團隊。她不是他的經紀人，也不在經濟團隊中，更像是專屬的私人助理。

即使是後來為數不多的甜蜜回憶，他恨不能一直沈溺其中的時光，也正如姐姐所說，“我家弟弟，周末都沒有機會出去約會的吧？”——地下戀情都見不得光，哪裏有時間出去。

恍如隔世。

意料之中，紀西羽的反應淡淡的，一如既往地無情，“不記得了。”

真是暧昧旖旎轉頭空，剛剛氤氳起來的小情緒一下子就被打散了。不記得？陸離挑眉，“除非你失憶。”

她殘忍地點破事實，“失憶的人是你。”

昨天不知道是誰，一口一個紀小姐、紀總，叫得無比歡脫。

餐刀在盤子上打個滑，大西洋海域的硬殼龍蝦遲遲而來的水土不服，紅艷艷地在盤子裏打了個轉，這下子失語的換成了陸離。

扳回一局，紀西羽微笑，她忽然覺得現在又有胃口了。

並沒有點酒，一個不能喝，一個要開車。只餘優雅樂聲，和兩個只顧專心吃東西的人。

紀西羽目光專註，只看著盤子裏的餐點，打破沈默，“不是說要談合約的事情，怎麽不開口？”

陸離語氣很輕松，“誰說今晚是來談合約？”緩緩看向她，甚至故作疑惑，認真詢問，“什麽合約？”

她停頓了一秒，擡眼看他，“你說什麽合約？”

真是要發火了，怎麽剛剛安穩了一會，現在又變成了這個討打的樣子？

“哦。”他好像剛剛恍然，點點頭，“是有這麽回事。”

“And then（然後呢）？”

陸離的小臉上寫滿了天真無邪，“簽約已經完成，其實沒什麽可以談的。可能是我助理搞錯了。”

紀西羽不可思議地盯著他。

她明顯思維跟不上變化，他偏要得寸進尺地追問，“況且要談也是T&L的事情，和紀氏應該沒有太大關系吧？”

步了他的後塵，餐刀劃過餐盤，刺耳的一聲響。就知道今晚一定是吃不好的，她放下了餐具，“所以，我們現在是在幹什麽？”

“笨——”陸離擡起右手撐住了自己的下巴，唇邊笑意溫柔，“我們在約會啊，西西。”

剛剛拿起的杯子頓在了手心，溫熱的檸檬水含在嘴裏，她慢慢地咽下，盯著他看。

約會？早說是約會，鬼才會出來。

哦，所以人家根本就沒有說是約會。

“燭光、晚餐、還有……我下午送去的鮮花。”陸離揚揚眉，“喜歡嗎？”

他還有臉提起花？！

她簡直想撓花他的臉！

“你要幹什麽？和我追憶曾經？”

“不然呢？”陸離連動都沒有動一下，十分坦然，“難道暢想未來？”

意有所指。但是紀西羽十分不客氣地笑了一下，“誰和你有未來。”

他的笑意瞬間淡了。慢慢坐了回去，安安靜靜地看著她，唇角依舊上彎，不過雙眸墨如深潭。

陸離覺得自己的抗擊打能力好像變弱了，不然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感覺得心尖一抽一抽地疼。

這才哪到哪。

那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，紀西羽自然知道。但是這樣的沈默，卻是沒有預料到的。

眼前的人不是陸離，至少她認識的陸離在這種時候應該是暴跳如雷，然後飛過來對她動手動腳，逼得她自己收回去那句話；又或者，會是楚楚可憐地看著她，好像受到了莫大傷害，然後迫得她於心不忍，自己收回去那句話。無論何時何地地喜形於色，而不會這麽隱忍。

稀奇，但是不讓人喜歡。

她歪著頭看他，“生氣了？”

“不會。”陸離嘴角一撇，語氣平淡，“至少不是沒有曾經。”

各打五十大板。紀西羽斂了眼睫，不想再理他，就聽到他繼續說道，“再說，氣大傷身，我身體不好。這裏就我們兩個，要是我有什麽事情，你是難辭其咎。”說完，自己好像笑了一聲。

說得異常輕松，但是她因為那句“身體不好”，了無笑意。

簽單的時候筆尖未停，陸離安然地和她說話，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紀西羽已經撥通助理的電話，一面拆穿他，“你熟悉路嗎？”畢竟這裏可不是他的大本營。

“有導航。”他無所謂地應著，按住她的動作，“不送你回去，多沒紳士風度。”

還真當今天是約會了。

一旁的侍者聞言都是唇角彎彎，紀西羽瞥了一眼，毫不在意地反問，“你有那種東西嗎？”

陸離聳聳肩，沒有反駁，但是也並沒有再多做強求。

及至樓下，不見昨天的凱迪拉克。停著的車很熟悉，而且還是掛著N市的牌照。

而另一側黑色的轎車邊，她的助理也已經站在車門處。

“動作還真是快。”陸離微笑，撞了她胳膊一下。紀西羽一個踉蹌，還沒等站穩，他已經獨自去了駕駛座，啟動了車。朝她擺擺手，一如從前，“晚安，西西。”

明黃色的蘭博基尼，夜光下依舊招搖的無可覆加。

她沒有生氣，只是整個人靜靜地站著，看著那輛車駛離自己的視線。

“副總？”助理見她遲遲不動，走近才看到她的眼裏隱有光亮。

紀西羽微斂表情，自己上了車。月色透過車窗映在了她的臉上，閉著眼，有些落寞，聲音低得幾不可聞，她低問，“你為什麽變成這樣……”

陸離愛車，愛跑車。紀西羽不喜歡他買車，更不喜歡他開快車。

他刻意瞞著她，蘭博基尼當時買的悄無聲息。但是最先在N市出場的時候，閃人的顏色，罕見的車牌，再加上騷包的車主，甫一現世，便是頭版頭條。

紀西羽雖然很不高興，幾天沒給他好臉色，但還是有幸成為第一批兜風的人。

陸離開了敞篷，環山公路繞了十三圈，車速飈到讓人膽寒，偏偏副駕的姑娘一直面沈如水。他不滿地皺眉，“你怎麽這樣？一般人就算不驚喜到尖叫，起碼也會說一句‘你小心點呀’、‘註意安全啊’。你怎麽這麽冷血？”

“驚喜？”還沒出電臺直接被劫上了車，絲毫沒有征求同意，就這樣肆無忌憚地自顧耍帥。她睨他，指指腕上的表，“一般的這個時候，我應該在家了。”

他賭氣地偏過頭去不看她，卻半天沒有回應。飛快地瞥過一眼，卻發現她自顧低頭在包裏找鑰匙，根本都不在意自己的臉色。陸離有些挫敗地哼了一聲，“你好煩……”

她聽到之後就笑了。“好了好了。”紀西羽漫不經心地安撫，連頭都沒有擡，手伸過來摸索幾下，準確地拍拍他的臉，“你最帥！”

一擊即中——果然，假正經的人漸漸還是染上笑意。誇什麽都不如誇他帥，自戀的人膚淺又幼稚，自然喜歡聽這句話，郁悶倒是散得快。實在沒辦法，骨氣值個幾錢銀子。

他輕咳一聲，故意湊近幾分，還是不滿足，哼哼唧唧，“多帥？”

“超級無敵帥！”

她這話明顯言不由衷。

但是某些人明顯沒有太多心思顧這些。

兩個人貼得很近，安安靜靜的車廂內，在水色月光下，氤氳出一抹朦朧的浪漫。

陸離承認自己是有了異樣心思的。

西西低著頭，束著簡單的馬尾，露出了纖細的脖頸，再向上便看到了薄薄的耳垂。

粉嫩的顏色，有著三個隱約的耳洞，卻沒有戴飾品。小巧，精致，像是半枚貝殼。

眼觀於心，心頭劃過一絲奇癢，然後某個色|膽包天的人就低下了頭。

感覺到灼熱靠近，紀西羽下意識地轉頭，側臉正擦過他的唇。這個動作太過暧昧，她嚇了一跳，簡直不可思議，“你幹嗎？”

剛剛還有些小暧昧呢，撞破之後就只剩下尷尬了。陸離是一個多麽不要臉的人，惡人先告狀，“……你親我！”

說完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——什麽叫做不打自招！

“我親你？”她好像冷笑了一下，“我的臉親了你的嘴？”

死丫頭幹嘛這麽伶牙俐齒！而且那樣不可一世、鄙視中帶著輕蔑、輕蔑中還夾雜著嘲笑的眼神還真是讓他的自尊心收到了不小的傷害。極力營造出一種高冷的模樣，他正襟危坐，淡淡地，“我大人大量，原諒你了。”

“那你還是恨我吧。”收拾好東西，紀西羽推開車門，頭也沒回，“求求你，繼續恨我，恨我一輩子。”

陸離探身過來，俯趴在副駕這半邊的椅背上，遠遠地看著她走進單元門，才慢慢退回原位。

伸出兩指不自覺地摸了摸剛剛觸及溫熱的地方，他低低笑起來。

一輩子可是那麽長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下次更新在明晚，我最近真是勤快地發指啊。

但是，但是，但是，這個人氣簡直是在我心頭轟出幾百萬個大洞……我簡直想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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